逗莎包

脑洞难产综合征兼懒癌晚期患者。

巫蛊案始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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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感觉还是有好多啊,在想要不要讨论下轮台诏,但是又觉得讨论的话似乎不可能在下一章内完结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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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余波

武帝末,巫蛊事起,吉以故廷尉监征,诏治巫蛊郡邸狱。时宣帝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事系,吉见而怜之。又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曾孙无辜,吉择谨厚女徒,令保养曾孙,置闲燥处。吉治巫蛊事,连岁不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亡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及四海矣。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以私财物给其衣食。——《汉书·魏相丙吉传》

卫太子败后,武帝分别处理了与之相关的人员,并根据涉案人员与太子关系之亲疏将他们分为三类:即太子家人、太子宾客、被胁迫参与叛乱者,然后予以不同对待。对太子家人全部处死,太子宾客没有参与反叛者皆处死,参与反叛者族诛,诸太子宾被胁迫参与叛乱者,都徙往敦煌郡。在此情况下,有涉案者若想逃脱惩罚,就必须得到武帝的特赦。尚书令张安世的兄长太子家吏张贺就是因为得到武帝的特赦,才没被处死。“初,安世兄贺幸于卫太子。太子败,宾客皆诛,安世为贺上书,得下蚕室。”所以皇曾孙下狱一定是武帝亲自处置的,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希望皇曾孙在条件恶劣的监狱中自然死亡,但是由于丙吉内心倾向卫太子,因此在狱中多加照拂,使之得以存活下来。

汉代对宗室谋反者往往只处置组织者及参与者。对于涉案的宗室贵族的家人则皆予以赦免。比如江都王刘建于元狩二年谋反,失败后自杀,但他的女儿刘细君却在元封年间被武帝嫁到乌孙和亲。但是卫太子的家人却都被诛杀,连曾孙也被投入狱中。这样的处罚当然是过于残酷,但是对于武帝而言,刘据是他悉心培养多年的太子,他的反叛从情感上带来的愤怒和打击与江都王这样感情疏远的诸侯王比起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武帝在盛怒之下从重处罚也可以理解。另外,在武帝决意要立刘弗陵为嗣后,皇曾孙的存在也就变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武帝年事已高,刘弗陵必然幼年继位,而太子为储君三十年,在社会上广有名望,如果将来有余党或别有用心之人借皇曾孙来发难,届时局面将十分棘手。所以为了刘弗陵的顺利继位,自然是彻底铲除曾孙为妙,但此事从无论从传统还是情感上来说都未免过于残酷,或许正是如此,武帝才一直将曾孙滞留在郡邸狱中,希望他能够自然夭折。

而丙吉照拂曾孙一事,武帝应该是知情的。因为以曾孙之孤弱无援,在狱中若非有人特地照拂,必然早早夭折。既然曾孙是武帝亲自命令下狱,那么绝无下狱后不闻不问的道理。所以如果武帝执意要借此除掉曾孙,而又不想落人口实的话,只需要将丙吉调离郡邸狱,换上一个听从武帝旨意的酷吏即可,因为丙吉本来就是武帝征召入京师的,再次调离也不会有任何阻碍,而只要曾孙在狱中失去支持,夭折便是必然的事。西汉婴幼儿夭折率很高,新来的酷吏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裁撤丙吉给曾孙的福利,曾孙就很难继续在狱中存活。可以说,曾孙下狱时被发配到丙吉处,本身就是一种“天幸”,这种“天幸”恐怕已经触动了武帝。

后元二年,武帝将灯尽油枯,他终于决定借“天子气”一事正式处死曾孙。“天子气”这个理由本身就很微妙,它似乎暗示着武帝已经怀疑曾孙有一批潜在的同情者,这些人将来可能会将他推上帝位,所以为了刘弗陵能够顺利继位,他不得不除去曾孙。

然而丙吉顶住了使者的压力,于是武帝确信了:“天使之也。”在赦免了犯人们之后,留下遗诏命令将曾孙收养至掖庭。但是武帝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下令大赦。《汉书·外戚传》说“积五岁而赦免”,曾孙入狱在征和二年七八月间,“积五岁”的话,中间会跨越征和二年、征和三年、征和四年、后元元年、后元二年、始元元年六个年头,其出狱时间当在始元元年,因为始元元年秋七月大赦天下,据此算来曾孙下狱时间正好满五年。

武帝没有在生前赦免曾孙,可能跟当时接近离世有关。后元元年正月,他在甘泉宫朝见诸侯,二月才来到盩厔五柞宫,不清楚“天子气”一事具体在二月哪一天,但是按记载,乙丑日立皇子弗陵为皇太子,丁卯日驾崩。乙丑为十二日,丁卯为十四日,这中间的时间非常短,武帝当时的精力应该都集中在册命辅政大臣确保刘弗陵顺利继位上,其他事应该都暂时搁置了。反正新君登基后,必定会大赦天下,既然武帝内心已经决意放过曾孙,那么丙吉肯定会更加倾力照料,等待新君大赦后还以自由之身。所以在这确保帝位顺利交接的紧要关头,武帝也不需要再特地为了曾孙下达赦令,而且临终前特地为曾孙下大赦令,一来不符大赦的常规体例,二来也引人注目,反而容易滋生事端,不如等待新君登基。

但是武帝去世后,当年六月便有一次大赦,为什么曾孙没在那个时候出狱呢?原因应该和当时局势不稳定有关。

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壹决于光。

先是,后元年,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时光与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诛之,功未录。武帝病,封玺书曰:“帝崩发书以从事。”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扬语曰:“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光闻之,切让王莽,莽酖杀忽。——《汉书·霍光金日磾传》

霍光等人临终受命,很快便遭到了朝臣的质疑,可见当时的局面并不稳定,霍光等人还没有取得完全的控制权。而且这样的质疑,当时应该也不止一人,毕竟霍光以近侍之身得托重任,此前并没有过人功绩,而金日磾干脆就是匈奴俘虏,本来身份就比较微妙,他们受到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让曾孙贸然出狱,确实也不够妥当。而且即使到了第二年,即始元元年,曾孙正式出狱后,却还是出现了无处可去的尴尬。

既遭大赦,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顾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数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 “食皇孙亡诏令。”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孙。——《汉书·魏相丙吉传》

从中看出,皇曾孙遇到大赦后,按照规定“不当在官”,在京兆尹那里碰了钉子,不得不重新回到狱中,直到最后丙吉将其送回祖母史良娣家,这应该还是与当时的政治局势尚不明朗,昭帝、霍光等人仍然面临着合法性危机有关。

 

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

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泽等皆伏诛。迁隽不疑为京兆尹。——《资治通鉴·汉纪十五》

在昭帝继位后,南方出现叛乱,同时燕王便开始蠢蠢欲动,反心显露,当时霍光等人的全部精力应该都集中在稳定内外局势上,很难顾及曾孙。所以丙吉不得不继续照顾,并且最后将曾孙送到外家抚养。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敎书。——《汉书·宣帝纪》

此事于何时发生,已经难以考证了,但的确出自武帝遗诏。张贺出任掖庭令是在巫蛊案后,他和卫太子的关系,武帝也很清楚,可见遗诏命令将曾孙收养在掖庭,一来是为了防止被民间有心之人利用(昭帝继位五年后便出现了假卫太子事件),二来张贺作为掖庭令,顾念旧恩,必然会用心抚养,这对于幼年孤苦的曾孙而言,不啻为一种好的归宿。


而丙吉张贺等人抚育曾孙之事,霍光虽然表面无涉,但实际上应该也都清楚。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凡二十四岁而五侯皆夺国。征和中,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在班固看来,霍光实际上跟卫氏牵连是很深的,虽然史书上没有任何霍光与太子之间的交集,但实际上,霍光的出身决定了,他是天然的太子党。

但是霍光和卫氏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在霍去病去世后,他和卫氏之间的桥梁也就断了。因此,在外人看来,霍光和卫氏的关系相对比较疏远。同时,霍光常年跟随在武帝身边侍奉,而且小心谨慎,从未有过错,这样的行事风格使他很难被抓住把柄,而且即使有人诬告,他也很容易在武帝面前自我辩白。所以即便巫蛊案卫氏覆灭,但是霍光却没有被株连。

既然他常年跟随在武帝身边,尤其是后元二年,武帝病危的时刻,霍光应该是寸步未离,那么丙吉的所作所为霍光也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之后才会出现“吉为车骑将军市令,迁大将军长史,霍光甚重之,入为光禄大夫给事中”的情况。废除昌邑王刘贺后,也是丙吉第一个提议拥立曾孙为帝,这全然是丙吉个人意愿,还是丙吉也有替霍光发声的意思,内中值得玩味。

而且命令掖庭收养曾孙,固然出自武帝遗诏,但曾孙于始元元年才出狱,期间还被史家抚养过,被掖庭收养应该在更后面,当时的诏书应该是由霍光发布的。而且掖庭令张贺的弟弟张安世,也素来为霍光所倚重:

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秉政,以安世笃行,光亲重之。会左将军上官桀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皆与燕王、盖主谋反诛,光以朝无旧臣,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以自副焉。

……贺内伤太子无辜,而曾孙孤幼,所以视养拊循,恩甚密焉。及曾孙壮大,贺敎书,令受诗,为取许妃,以家财聘之。曾孙数有征怪,语在宣纪。贺闻知,为安世道之,称其材美。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宣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廷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汉书·张汤传》

张贺亲自教养曾孙,又以家财为其娶妻,又多次在张安世面前赞美曾孙,这些事霍光不可能一无所知。尤其是曾孙名属宗正后,便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宗室身份参加朝廷的重大朝会,他所居住的长安尚冠里,正是他参加朝会时的下榻之处。而这种朝会,霍光作为大司马大将军,也是必须参加的。综合起来可以说,尽管霍光没有直接出现在曾孙面前,但是他也从未远去。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崩,毋嗣。大将军霍光请皇后征昌邑王。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尊皇后曰皇太后。癸巳,光奏王贺淫乱,请废。语在贺及光传。

秋七月,光奏议曰:“礼,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毋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子万姓。”奏可。遣宗正德至曾孙尚冠里舍,洗沐,赐御府衣。太仆以軨猎车奉迎曾孙,就齐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奉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汉书·宣帝纪》

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下,曾孙终于从罪人之后成为了九五之尊,于是十八年前那场惊天大案终于开始迎来真正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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