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莎包

大师兄和张上校，攻受无差，自由心证。后续应该会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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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亦离开少林寺的那天早上，山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满山缭绕着香烟似的云雾，湿漉漉的空气里寂静无声，连雀儿都不曾聒噪。已经十月份了，秋意顺着衣领与脖颈间的缝隙凉丝丝地渗入，新制的皮靴踩着枯叶，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嚓声，张亦有意控制着力度，似乎怕惊扰到旁人。他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目光扫过重重屋檐，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少林寺似乎比以往颓败了许多。

后山练武场上，此时只有一个人在木桩上演练拳术，拳点沉闷，似乎并未放开手脚。张亦没有过去，他靠在场外的老树下，盯着那个灰色的背影，看他一招一式牵动着全身，腕，肘，肩，背，腰，胯，膝，踝。那个人始终背对着张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久了，张亦不免心中有些起结，他想，就算昨晚是自己第一个宽衣解带的，但他现在就要走了，至少送别的情分该有。

“最近外面不太平，山门还有半个时辰才开——你起早了。”声音不大，但调门略微高了点。张亦直起身，看那人转过身，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来，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近了，却伸手掸了掸张亦的左肩，再度开口：“挺新的军装，都靠脏了。”

“新也没有用，过两天一打仗，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张亦扯了扯下摆，一脸无所谓，“反正曹大帅已经答应我，等时局稳定下来，就引荐我去保定，上军校，至少半年，我也想多长点见识。”

净能听罢没有接话，他直视着张亦，好像在确认什么，末了垂下眼，轻轻叹气：“保定军校只收考核通过的中学毕业生，还得先从高小升进去才有资格选送，他又不是那边的大帅，未必就说到做到。”

“……想不到，师兄你一个出家人，居然对军旅之事如此有研究。”张亦绕着净能走了半圈，上下扫了一遍，而后凑到净能面前，挑眉，低声笑道：“不如今天和我一起下山吧，当初，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才去从军的。”

净能撤退半步，摇头：“我不懂那些，只是去年来了一位乡绅，说他的小儿子瞒着家人去了保定，他特地来寺里进香祈福，拉着方丈说了许多话，我当时就在旁边，这才有所耳闻。何况，就算真能依靠权势，你那位曹大帅也该把他的宝贝儿子先送去，自从他到了登封，生出多少是非，连我们在山上都……”

见张亦脸上有些挂不住，净能也不想让他难堪，只是话到唇边，也难再咽下去，索性便趁着这个机会挑明了。

“当初，你到少林寺避难，我本想劝你留下，那时候你就说，这个世道变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皇帝没了，公理也没了，除了自己闯出一条路，再没别的办法。我也恨这世道沉沦，可我自幼托身佛门，即便有所抱负也……”净能移开目光，停了停，喉头滚动，继续说道：“你昨日也见到了，方丈年事已高，下月十四日，方丈要召集客堂、禅堂、库房诸头首共议请职，命我接任监寺，总领院门诸事。”

张亦不语，其实他很清楚，眼前的人已经不再只是当初救护他，带他上山下河，甚至偷偷教他少林武艺的“净能师兄”了，作为少林寺名副其实的大师兄，本来也不曾指望什么，只是——

“我承认，自己修为浅薄，不堪大用，于你……又凡心未尽。”

那一瞬间，一股酸涩从五脏六腑间蹿涌上来，张亦几乎用尽全力才迫使自己保持平静，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净能言语恳切，可神情却比平日更加淡漠，但是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张亦觉得他一贯深如湖水的眼底，腾跃着无比沉重的火苗，在一点点舔舐彼此的血肉。

远远地，忽然传来钟声，张亦知道，早课的时间快到了，净能眼中的火苗已经开始熄灭。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净能单掌立于胸前，倾身鞠躬，可他没有急着离开，仍然站在原地，好像刚刚那钟声从未响起一般。他们的目光，仍然交缠在彼此身上。

张亦笑了，然后嘴角又慢慢抿紧，略花了点力气才顺利开口：“你说的对——曹瑛也许在骗我，好让我继续替他看管他那个宝贝儿子，我不会，也不是谁家的忠臣老奴，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

净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张亦看着他，想着，他们应该没什么话再要说的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是时候准备出发，各奔前途。

“等等，两个月前，我在山下碰到你师弟了。”转身前，净能突然说道。

“马锋？你确定是他？”张亦觉得奇怪，他不太相信。

“应该吧。”净能脸上的冷漠消融了些，嘴角略微多了点弧度，“轻躁冒失，爱打抱不平，手持长短刀，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不到三句就自报家门，我还以为会很难套话。”

张亦莞尔，他说不上此刻的心境，过于细腻的情怀不太适合眼下。云雾逐渐散开，晨风微拂，吹醒了所有人。只是离开前，他还有最后一点牵挂。

“我们有探子打听到，侯杰那边也想拿下登封，最快两月。请转告方丈，要未雨绸缪。”

“那你呢？”

“老头子一心北上，大军不日开拔，前方……应该是普城。”

“这样……一路保重。”

“保重。”

渐行渐远的人影之上，天光愈发明亮，秋日的清晨，起风了。